□余智明

　　出办公楼大门，右行仅百十米，就是连接锦江与武侯两区的复兴桥，桥下是流淌千年的锦江，是“锦江春色来天地，玉垒浮云变古今”的锦江。

　　一个初冬的午夜，迎着扑面的寒风，我悄然走过这日日回家必经的桥。大约走到桥的中间，头顶突然传来“噗嗤、噗嗤”有节奏的声音。这声音就在我头顶不远，我分明感到这是强劲翅膀扇动风的声音。是白鹭，肯定是白鹭。我心里这样想着，随之抬头仰望。果然，借着街上和岸边的灯光，借着林立高楼倒映在水面的万家灯火，隐约可见一只雄健的白鹭正拍打着翅膀飞过我的头顶，顺着夜色璀璨的锦水逆流而上。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，转身，目光直直循着它飞去的方向，看它慢慢从一只鸟，化成一个愈来愈小的点，最后融为夜色的虚无……

　　它还在飞奔吗？

　　白鹭，是何等自由高贵的灵魂，岂能似我辈凡夫，午夜时分还在受俗事羁绊而奔波？或许，它在为自由而舞蹈，它在为梦想而翱翔。或许，它把一江锦水铺成了一纸薛涛笺，正在挥翅打捞诗意的灵感，在捕捉锦水深处的梦幻。或许，它的翅膀上就驮着锦水千年不老的诗意之歌、青春之歌、烟火之歌，驮着一座城市的灵气与生活的美学。

　　白鹭消失了吗？

　　可为什么它带走了我的思绪，它的翅膀依然在我眼前翻飞。为什么，它孤单而翩然的影子，依然在锦水的波心里沉浮，片刻也不安静，直把今夜锦水的梦搅得七零八落。

　　或许它栖在了寻觅已久的那一棵树上，那一棵树，还有周边所有的树都在拍手、唱歌，给它开欢迎会呢。或许它本身就是从望江楼出发，越过草堂的屋顶，正追着杜甫的诗意，振翅飞翔在上青天的路上……

　　今夜，这一只白鹭扇动我头顶的风，荡起我心中的涟漪。居家成都十二年以来，平日里沉淀的对白鹭的感闻，顿时雪融一般汩汩而出。

　　每年春天来临，锦水两边绵延的迎春花灿灿而开，仿佛两支长长的队列，手拉手，牵着一江春水哗哗飞跑。水面上，千百只白鹭高低翻飞，穿梭起伏，琴瑟和鸣。有时如雨点从半空直直落进水中，溅起粼粼波光，给人无尽的遐思。有时如雪花盈盈而降，又像片片音符，潇潇洒洒，使人赏心悦目。若有丹青的眼光，怎么看都是一幅“人来鸟不惊”的立体之画。

　　待到盛夏，已然绿肥红瘦。沿江两岸虬枝冠盖的梧桐、榕树、柳树、银杏，枝叶横生，竞相而绿，一天比一天耀亮人眼，一天比一天染绿江水。那些白鹭，成群结队在水面梳妆、嬉戏、聚会，一江锦水恰是为它们而流淌，为它们而清澈，为它们而欢乐。但凡哪一只白鹭烦了、累了、饱了，就“嗖”地一个亮翅，冲天而起，再轻盈降落在早早选中的树尖上，这时它的好友就会蜂拥而至。不管它们是在小憩、巡视，或是在荡秋千，远远望去，那万绿丛中一点点的白，宛若朵朵玉兰，向天而歌。

　　走进深秋初冬时节，丰盈的锦水日渐消瘦，每当暖阳初照，江面水波浮金，那些大大小小、环肥燕瘦的白鹭仿佛闻令而动，倾巢而出，有的在浅水之上昂首踏着款款时装步，有的翩翩滑翔于水面表演优美的舞姿，有的斜眯着眼固守一隅静待鱼虾出现。无论是哪种姿态，只要发现水下有鱼虾出没的端倪，白鹭就会如离弦之箭，张嘴而啄。因为其颈项长、速度快、力量大，目标一旦被盯准，很少有能够逃脱的。

　　在时间深处，锦江缓缓地流，白鹭自在地飞。如果说一江水润泽了一座城的文明，那么一种鸟则飞出了一江水的灵性。于是，我们有幸看见，在缠绕成都的锦水之滨，在杨柳依依之间，在雨雪霏霏之中，一只只白鹭那自由自在、翩然卓然的翅膀。

　　在锦江水面和两岸的树间，白鹭成群结队，但它们从未飞到临街的铺面，从未落脚市民家的阳台，它们认定锦水就是世世代代固守、生生死死依偎的家园，从未远离，永不背叛。它们与周边的男女老少仿佛都是相互欣赏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。这种与水为友，与人为邻，与城为伴，自然而和谐的相处，何尝不是白鹭灵性的内蕴。

　　好水润好城，好鸟筑好梦。今夜，白鹭点燃了锦水的梦，是否也将牵走我的梦？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四川省监狱管理局）